2009年8月30日 星期日

[詩] 楊牧

《延陵季子掛劍》

我總是聽到這山岡沈沈的怨恨
最初的飄泊是蓄意的,怎能解釋
多少聚散的冷漠?罷了!罷了!
我為你瞑目起舞
水草的蕭瑟和新月的寒涼
異邦晚來的擣衣緊追著我的身影
嘲弄我荒廢的劍術。這手臂上
還有我遺忘的舊創呢
酒酣的時候才血紅
如江畔夕暮裡的花朵

/你我曾在烈日下枯坐
一對瀕危的荷芰:那是北遊前
最令我悲傷的夏的脅迫
也是江南女子纖弱的歌聲啊
以針的微痛和線的縫合
令我寶劍出鞘
立下南旋贈予的承諾......
誰知北地胭脂,齊魯衣冠
誦詩三百竟使我變成
一介遲遲不返的儒者!

/誰知我封了劍(人們傳說
你就這樣念著念著
就這樣死了)只有蕭的七孔
猶黑暗地訴說我中原以後的幻滅
在早年,弓馬刀劍本是
比辯論修辭更重要的課程
自從夫子在陳在蔡
子路暴死,子夏入魏
我們都悽惶地奔走於公候的院宅
所以我封了劍,束了髮,誦詩三百
儼然一能言善道的儒者了......

/呵呵儒者,儒者斷腕於你漸深的
墓林,此後非俠非儒
這寶劍的青光或將輝煌你我於
寂寞的秋夜
你死於懷人,我病為漁樵
那疲倦的划槳人就是
曾經傲慢過,敦厚過的我

《林沖夜奔》

風靜了,我是
默默的雪。他在
渡船上扶刀張望
山是憂戚的樣子

風靜了,我是
默默的雪。他在
敗葦間穿行,好落寞的
神色,這人一朝是
東京八十萬進軍教頭
如今行船悄悄
向梁山落草
山是憂戚的樣子

風靜了,我是
默默的雪。擺渡的人
彷彿有歌,唱蘆斷
水寒,魚龍嗚咽
還有數點星光
送他行船悄悄
向梁山落草
山是憂戚的樣子

風靜了,我是
默默的雪。他在
渡船上扶刀張望
臉上金印映朝暉
彷彿失去了記憶
張望著煙雲:
七星止泊,火併王倫
山是憂戚的樣子